“李總，供應商那邊價格談不下來，還得您出面。”
“李總，環保部門突擊檢查，需要您馬上回來應對。”
“李總，意大利那批釉料質量有問題，您看怎么處理？”
早上7點，當佛山的清晨剛剛蘇醒，佛山某陶瓷有限公司的總經理李振華（虛擬姓名）已經在他的辦公室里接聽了第八個電話。辦公桌上，左側堆著未付款的供應商賬單，右側是待審批的生產計劃，中間則是那臺從德國進口、時好時壞的噴墨打印機昨天出的次品。此刻，離公司規定的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。
穿過貼滿“品質第一”“效率至上”標語的走廊，來到寬敞明亮的現代化生產車間，景象卻截然不同。幾名早到的員工正在茶水間慢悠悠地沖泡奶茶，手機里傳出短視頻的背景音樂。施釉線上的工人機械地重復著動作，眼神不時飄向墻上的時鐘。在打包區，兩名員工一邊給瓷磚裝箱，一邊討論著昨晚的足球賽，手中的動作不緊不慢。
老板的“全能”與員工的“無能”
“我也知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，但實際情況不允許啊！”在禪城區的一次企業家沙龍上，李振華向同行倒苦水，“去年我讓銷售總監獨立負責華東市場，結果三個月丟了三家合作十年的經銷商。讓生產廠長決定原料配比，一批價值八十萬的巖板全部龜裂！”
這位在佛山陶瓷行業摸爬滾打二十年的老板，典型的一天是這樣的：清晨6點半到廠，先巡視窯爐和倉庫；8點開始處理各種緊急事務；上午會議不斷，從生產調度、客戶投訴到員工糾紛，樣樣需要他拍板；中午匆匆扒幾口飯，就開始接待各路訪客；下午在車間解決技術問題，與供應商周旋；晚上審核財務報表，經常深夜才離開。他能說出每臺壓機的工作參數，記得主要客戶的采購習慣，甚至能分辨出不同批次原材料釉面的細微差別。
而普通員工的狀態則是：按時打卡上下班，嚴格按照作業指導書操作，遇到任何異常立即上報并等待指示，從不多做一分，也絕不少做一點。技術創新？工藝改進？“那不是我們該想的事，等領導決定就行”成為不少員工的思維定式。
惡性循環：越累越不放，越不放越累
這種局面形成了典型的惡性循環。老板因為不信任而大包大攬，員工因無權無責而消極被動，老板看到員工被動就更不放心，于是更加事必躬親。這家陶瓷企業的中層管理幾乎形同虛設，各部門主管成了“傳話筒”和“記錄員”，所有決策最終都涌向頂層。
生產部陳經理無奈表示：“我也曾提出過優化燒成曲線的方案，但每次提交上去，李總要么覺得考慮不周，要么要親自調整。時間久了，大家形成了依賴心理——發現問題，上報問題，然后等老板解決問題。”
更嚴重的是，這種文化催生了“表演式工作”的現象。一些員工學會了“領導在場拼命干，領導不在旁邊看”的生存哲學。而那些真正有想法、有能力的員工，往往因為缺乏發揮空間和成長通道而最終選擇離開。去年一年，公司就流失了五名技術骨干，其中三人被競爭對手挖走，帶走了重要的工藝技術。
行業特性加劇管理困境
佛山陶瓷行業有著鮮明的產業特點，這些特點某種程度上加劇了這種管理困局：
一是技術更新極快。從拋釉磚到通體大理石，從巖板到發熱瓷磚，產品迭代迅速，老板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市場淘汰，只能親自盯技術、跟研發。
二是競爭異常激烈。佛山擁有數千家陶瓷相關企業，價格戰、渠道戰、營銷戰此起彼伏，老板不得不親上一線，維護客戶關系。
三是環保壓力巨大。近年來環保要求不斷提高，稍有不慎就可能面臨停產整頓，老板必須親自抓環保、跑部門。
四是原材料價格波動劇烈。化工原料、天然氣價格起伏不定，成本控制需要老板親自把握。
這些行業特性讓李振華這樣的企業家更加不敢放手，陷入了“不敢病、不敢退、不敢放”的三不困境。
破局之道：從“救火隊長”到“系統設計師”
企業咨詢團隊在深入調研后指出，這家陶瓷公司的問題在佛山陶瓷產業集群中頗具代表性。許多企業家都是技術工人或銷售員出身，在改革開放初期憑借膽識和勤奮創辦企業，從小作坊做到現代化工廠，但管理模式仍停留在“家長制”階段。
解決之道需要三個系統性轉變：
一是角色認知轉變。企業主應從“救火隊長”轉變為“系統設計師”，聚焦于戰略規劃、文化建設、制度建設和人才培養，而非沉浸于具體事務。
二是授權機制轉變。建立“權責對等、授權受控”的管理體系，明確各層級決策權限，通過流程和制度保障授權不被濫用，允許試錯但不容忍重復犯錯。
三是激勵文化轉變。從“老板為中心”的文化轉向“價值創造者為本”的文化，建立短期與長期相結合的激勵機制，讓員工與企業真正成為利益共同體、事業共同體。
轉變中的陣痛與曙光
經過九個月的艱難改革，這家陶瓷公司開始出現積極變化。李振華強制自己每周二、周四不接工作電話，專注于行業研究和戰略思考。公司逐步建立了分層級的決策會議制度，雖然初期出現了一些判斷失誤，導致部分訂單流失，但管理團隊的責任感和主動性逐漸被激發。
窯爐車間主任提出了余熱回收系統改造方案，預計每年可節約天然氣成本近百萬；年輕的銷售員通過分析客戶數據，發現了仿古磚在二線城市的新需求，開拓了新的增長點。更可喜的是，中層管理者開始真正“管理”了——他們開始思考、決策，并為結果負責。
“現在我周末能陪家人吃頓飯了，”李振華在最近一次行業分享會上說，“雖然改革過程中交了不少學費，但團隊在成長，系統在完善。企業不能總是靠老板一個人拉著跑，而要成為能夠自我驅動、自我更新的有機體。”
佛山陶瓷產業的集體反思
上述這家陶瓷公司的案例在佛山陶瓷行業引起了廣泛討論。許多企業主發現，這面鏡子照出的也是自己的影子。在行業轉型升級的關鍵時期，這種從“人治”到“法治”、從“老板驅動”到“系統驅動”的轉變，不僅是單個企業的生存之道，更是整個產業集群邁向高質量發展必須跨越的門檻。
佛山市禪城區陶瓷行業協會近期組織了多場“現代企業治理”專題研討，越來越多的企業家意識到：在土地、能源、環保等資源約束日益收緊的今天，傳統的“老板拼命、員工打工”模式已難以為繼。只有構建科學的管理體系，激發組織的整體活力，才能應對市場變化，實現可持續發展。
這家陶瓷公司的轉變之路仍在繼續，但方向已經明確。當生產線上的員工開始主動思考如何提高優等率，當銷售人員積極研究市場需求變化，當技術人員主動學習最新工藝——這家企業才真正開始從“制造”走向“智造”，從“老板的企業”變為“大家的企業”。
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歷史機遇下，佛山陶瓷產業的升級不僅需要先進的技術和設備，更需要現代化的管理思維和組織能力。只有當老板不再“累死”，員工不再“閑死”，企業才能真正“活”起來，在全球化競爭中贏得一席之地。
（注:本文不特指任何公司）
（禪城陶瓷協會黨支部 供稿）
